空桑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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镇海潮 6(黄儿X金吒)

第三十三章 村里有声音

夜里黑沉沉的。屋子里传来袁老太的大声嚎哭:“儿啊……”

另一个男人大声吼道:“死老太婆!还不快去点火!”

袁老太这才跌跌撞撞地去点燃了灶膛里的火。

暗红色的微火燃起来了。屋子里才出现一点昏沉沉的光亮。

方才来扯黄儿的被子的男人,整个人摔倒在墙根处,头破血流,爬也爬不起来。

黄儿此时悠悠然地正坐在草席上,另一个男人扑上去紧紧地抓着黄儿的右足。

还有一个男人吐了口唾沫道:“臭女人老子弄死你!娘!你哪弄来的恁大力气的女人?”

黄儿小巧的鼻翼轻轻地有了几丝翕动。屋子里的血腥味浓起来了啊。她也不理会其他,定定地凝视着墙角那媳妇。

在这黑夜中。佝偻着身子的那媳妇,原本正常的双眼,开始一点点变成全白,好像没了瞳仁一样。

黄儿的心中一揪,止不住的一阵悲愤之感。她别开头,不再看那媳妇渐渐变白的眼睛,而是一脚踹向那抓着她右足的男人。

咣啷一声,男人连着屋子中间那张小木桌,一起被撞飞了出去。

黄儿利索地一个翻身起来,急步走向大门处。

袁老太踉踉跄跄地跑过来,抱着一根扁担就向黄儿打去。黑夜中,传来这老太太尖利的骂声:“不要脸的女人!老四把你带回家,你就是袁家的媳妇了!还想跑哪去偷人?”

黄儿完全没想到。这看起来颤颤巍巍的老太太,居然还有这么大的力气。不,也许不是力气大,黄儿的眸中闪过讥诮之意。也许是看姑娘要跑了,就发起疯来了。

黄儿的柳眉蹙了一蹙,身子一个急转。那扁担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,却哗啦一下砸在了大门上。

黑夜中。袁老太和她的儿子们,猛然间,只听到那黄衣女子嘲弄的大笑声,回荡在这茅屋各处:“媳妇?当初你们不是家家生了女儿就要弄死吗?要问你们家媳妇在何处。滚去渡口那条河挖骷髅去!”

“啊呀……妖怪!”袁老太和剩下的那个男人尖叫着,都躲到了他们媳妇的身后。

黑夜里,一闪一闪的黯淡火光下。黄儿双足凌空,从地面微微飘了起来,黑发飞扬。她的两弯娥眉细长,月牙眼里没有了笑意,此时显得异常眉目凌厉,神似一个玉面修罗。


折腾了大半夜,天色微微有些发白了。黄儿落足于地。她不想再看屋子里的人一眼了,转身就往门外走。

袁老太眼睁睁地,看着那轻薄的黄衣袂在风中飘远。老太挣扎了几下,还想从地上拱起来去抓黄儿。

刚刚出院门。就见袁樵喘着粗气爬上山路来。跟着袁樵来的还有不少人,为首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,那老头对着黄儿看了又看。

袁樵见黄儿大清早好端端地从屋里出来。他尴尬地低了低头,又面色僵硬地对黄儿笑了笑:“姑娘啊。你不是说你会捉鬼吗?昨晚村里族长就要来找我了。这不,一大早族长就要来找你,好好商量这事。”

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就是族长,拎着一根水烟杆子。

这族长直直地看了黄儿好几眼,才说道:“姑娘,你请,去我们家好好谈谈吧。”


一路上,族长不停地念叨着,村里那个脏东西真是害死人了,害得他们家这么多年都生不出儿子来……

路上经过一家的茅屋院子。只听里边传来女人尖利的笑声:“遭天杀的啊啊啊——”族长眼神阴沉地回过头,催黄儿道:“快走吧。”

及至族长家,好几间屋子是泥瓦房,面前的主院是青砖盖的。比起袁樵家里的茅草屋,真是富裕多了。

族长请黄儿坐在木桌前。喊人来给黄儿倒茶。

来人是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。族长指了指黄儿道:“来了客人,烧好菜好好招呼着。”

那孕妇看了看黄儿,勉强地笑了笑,往后屋去了。

黄儿斜眼看了那族长道:“你们村里,家家都有的血脚印是怎么回事?”

族长慢慢地揭开茶碗盖,道:“姑娘说笑了。哪有什么脚印。”

黄儿柳眉轻轻挑起,转身一指,道:“就在大门口。”

那族长跟着往大门处一望,他面部抽搐了几下,又笑道:“这个,不急不急。先吃饭。吃了慢慢说。”


那孕妇端了菜上来。看起来颇为丰富,比袁樵家的不知好了哪去。

孕妇乖乖地摆好了碗筷,便站到了黄儿的身后。

那族长看了孕妇站的位置,呵呵一笑,拿起筷子开始吃了。

黄儿正要去端碗,却被那孕妇按了按手。孕妇微笑道:“姑娘,这正月里冷得很。我炖了汤。我先给你打一碗热汤,喝了再吃饭。”

孕妇打着汤,洒了翠绿的葱花。黄儿却双眸一凛,因为刚才,孕妇按她的手之时,分明往她手里塞了什么东西!

黄儿在人间装作凡人模样,此时不免要跟着喝几口汤。

却见族长忽然抬起头,阴阴地看着黄儿道:“姑娘。她刚才给你的东西,你就不想看看吗?”

黄儿蓦地抬起双眸。正看见族长的老眼冷冷地望着她。

那孕妇听了这话,脸色顿时变得十分惊恐,甚至是绝望。

黄儿抬起手,手中是个小纸条。她当着族长和孕妇的面,打开了纸条,上面是两个字:“快跑”。

这个孕妇还是个识字的。黄儿当即站了起来,把孕妇拉到身后。

族长慢悠悠地喝完自己碗里的汤,笑着说道:“什么时候才有药效?”

孕妇抖抖索索地从黄儿身后走出,直走向族长的身边。她颤抖着嘴唇说:“很快……”

族长拍了拍孕妇的肚子说:“你看你,每次来外人都要递纸条,还不死心?我还指望着你生个儿子呢。”

黄儿咬了牙盯着这两人。她脚步虚虚地往后走了两步,就扶住额头,闭眼昏了过去。


黑暗中,只听轰隆一声之后,一片沉寂。

黄儿这才睁开眼。她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笼子里。到处都闻得到血腥味。

旁边,传来一个幽幽沉沉的女人声音:“你也是被抓进来的?”

玉指间弥漫出莹莹的黄光,咔嚓一声,铁笼子的门被黄儿掰开。

黄儿从笼子里出来。在这黑魆魆的地方,她清脆地打了一个响指。顿时,到处都被她衣袂上的黄光照得亮堂堂的。

原来方才说话的,是黄儿旁边的一个笼子里传出来的。笼子里,是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。


这一日。浣葛宫里,食神新做了浇了玉液的梅花糕。这梅花糕是一片片叠成一块,就像冬日里细碎的梅花瓣一般,着实好看。

红儿收拾了梅花糕搁在铺玉缎的琉璃盒子里。给女儿琅晏新穿了一身水红的小袄。便带着女儿回娘家去。

红儿是七仙之首,身份高贵。出外都要乘着九只七彩凤凰拉的描金鸾车。

如今在浣葛宫常用的这一辆鸾车,是红儿嫁妆里的。七仙居里,却还留着红儿在闺中的另一辆鸾车。

瑶池里边。王母正和九天玄女、骊山老母两位女神闲闲唠嗑着。

旁边陪坐的是三同夫人王子登。王子登的儿子酹月才刚过满月。王母娘娘正抱着酹月逗他。

便听瑶池的天兵来报:“大公主和晏姐儿回来了。”

喜得众人都起身迎接。九天玄女笑道:“这月哥儿,许久没跟晏姐儿见面。瞧他也跟着笑呢。”

红儿将梅花糕取出给众人品尝。

琅晏这小丫头举止大方,行礼道:“外婆安好。玄女娘娘、骊山娘娘安好。子登姨母安好。”

王母喜得一把将琅晏也抱了过来。


红儿陪着母亲和众位女仙唠嗑。

王母说道:“红儿,也不知你三妹如今在下界如何。前几日你父皇还说,要是黄儿此去跟金吒亲近了些,倒是好事。你们姊妹,如今只有黄儿,老不出阁。”

骊山老母笑道:“王母,你可去看看神仙的姻缘簿。以前天规没改,神仙是没有姻缘簿的。现在改了天规,天地才显化出这本册子。要不咱们去看看三公主的姻缘?”

王母笑着对红儿点头:“对啊。神仙的那本姻缘簿,就在你龙吉妹妹手里。龙吉自己不爱翻那册子看。今儿咱们去看看黄儿的。”

一众人乘了青鸾拉的车驾,浩浩荡荡从瑶池去了龙吉的宫殿。

及至到了月老的订婚宫,再往宫禁深处驱车小半时辰,便到了龙吉公主幽深的宫殿里。

龙吉翻出了那本姻缘簿。上面写了几个鲜红的大字:“延陵氏玉卮乳名黄衣,袁樵”。

袁樵?这是谁?众人都傻了眼。

此时,龙吉面无表情地抬起头,声音清晰:“一个凡人,世代种地。家里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那种。比董永和牛郎还穷。”

王母瞪大眼睛,道:“什……什么?”

九天玄女惊呼道:“这就是咱们未来的三姑爷?”

第三十四章 拐来的女人

这到处积满尘土的地方,应该是一个地窖。常年隔绝日光,不见天日。

这里到处都是一些铁笼子。笼子里关着的,都是没穿衣裳的女人。在这些女人赤裸的身躯上,满是伤痕。

黄儿走近,注视着那女人的眼睛说:“我不是人类。”

淡黄的裙裾飘拂如轻云,散发着人世间不存在的明黄光芒。这样的身影,看在女人的眼中,似真似幻。

女人点了点头道:“难怪如此。如果是人的话,是永远逃不出这里的。”

黄儿看去。地窖里的女人们。有的眼睛已经变成全白了,双手变成焦枯而全黑。有的正在变化中。

黄儿回首看向面前这个女人。这女人还没什么变化,还能正常地说话。黄儿心知自己来对了地方,她说道:“能跟我讲讲你们怎么回事吗?还有村里的血脚印是?”


女人告诉黄儿。这里关着的女人,都是抓来给族长家的。她们有出生在其他村子里的,也有富人家的女儿。什么出身的都有。

族长家多年没有儿子。这些女人就被抓来给族长生儿子。生不出来就挨打,挨打后就被关在地窖里边,如牲畜一般。

这个村子里,家家生了女儿就认为是赔钱货。都要把女婴丢在村口那条河里淹死。侥幸没有被丢在河里的女儿,养到几岁就被家里当货品卖出去了,卖到哪里去没人知道,反正是再也回不来了。

有一年,有一个城里郎中家的女儿,姓张,被人贩子卖到清河村里来。张氏家里过得和乐融融,没想到一朝落到此处。

开始,张氏想逃,她识字、还有点医术,比村里的男人都有出息。但她被扒光了衣裳,用链子拴在家里,婆婆和相公随时随地都打她。打得她再也没有力气逃了。

两年后,张氏生了一个儿子。儿子出生后,婆婆就想把他抱走。可儿子一不在娘亲的身边,就哭个不停。婆婆只好把儿子还给张氏。

张氏生了儿子,她相公打她也打得少了。她也觉得这日子有点盼头了,为了儿子她想好好过日子。

因为村里只有张氏会点医术。家家有个头疼脑热的,都找张氏。她还带着村民去挖草药,再托他们出去卖。

有卖草药的路子,张氏家也比别人家富一些。张氏以为,日子会越来越好。

可是有一日,下大雨山里滑坡,死了好些人。族长的老叔父是个巫师,这巫师说,因为张氏挖草药得罪了神仙。要把张氏丢河里去祭神。

那么多村民,基本每一家都找过张氏看病。但此时没有一人为张氏出头。

张氏的相公和婆婆把她捆起来,交给人把她丢河里去了。

可是第二天。河边就有一串血脚印,一直延伸到族长家门口。这之后,村里每一家门口都有了血脚印,怎么也散不去。人人都说,张氏回来了……


“她回来了……”女人似哭似笑地道。

整个地窖中,不少女人的口中都传来“嚯嚯”的嘶叫声,如同野兽。

黄儿眉尖一蹙,盯着女人的眼睛道:“是张氏回来了吗?她到底想干什么?”

女人的眼光有些涣然,瞳仁隐隐有些变白,喃喃道:“她来救我们,带我们去报仇,去报仇……”

黄儿听了她的话,双眸闪动,默然了一下。她轻轻伸手入铁笼,握住了女人的手。

女人只感到一片温暖触到手上。黄儿轻轻说道:“很多年以前。有个郡主是位名满京华的才女,琼林宴上的进士都比不上她。她嫁人后,相公暴虐成性,经常打她。后来,我教会了她怎么杀人。她把她相公毒死了,现在过得很好。”

黄儿看着女人渐渐变得全白的眼睛,说道:“我放你们去报仇吧。你还有什么愿望吗?”

女人那妖异的白色眼睛闪过一丝最后的清明,她微笑道:“没有了,谢谢你。”


七位仙女和织女,同为纺织神。黄儿在天庭时,常为西王母绣凤袍。此时,她为这些女人们都披上一件白袍,遮住了她们的身躯。

之后,她扬手再打了一个响指。轰隆的炸裂声中,地窖和铁笼子下砸坍塌成灰。烟尘飞扬之中,黄儿的发丝衣袂皆猎猎扬起。她看着那些白衣女人口中发出野兽的“嚯嚯”声,一个个冲出地窖中。

孟家渡口,河中的妖鬼并不只是张氏一个。还有河中累累的女婴怨鬼。

河中的妖鬼,联合着村中所有女人的怨气,使村中的女人们开始异化。作为人活不下去,那就只有当鬼了。

村中的女人们,双手变得焦黑。她们扯断链子,抢了菜刀,开始在村中砍杀。


黄儿负起了手,立在云端处往下注目着。清河村里堆满了血肉尸块,没有一人幸存。

“怎么,在这待得高兴吗?”忽然间,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。

黄儿一回首。却见渡口那条河上,撑着竹篙的人闲闲玉立,长发束霜色冠,披着冬日的银白狐裘,如这满目泥尘中不该出现的清流。却是李金吒。

黄儿蹙起眉道:“你来干什么?”

金吒道:“这清河村临近我的祖庭越州。出这等事,会影响我的气运。”

黄儿面有愠色地道:“你骗谁呢?你又不是杨大哥那样,被封在灌口常驻的乡土神。凡间这块地方能关你什么事?”

说真的,其实这次金吒也不算真骗她……

以前确实不影响金吒的气运。但因为最近,殷夫人的遗体刚找出,是会有那么些影响。

看着清河村的人全都被碎了尸。黄儿蓦地反手掷出黄溟剑来。

金吒静静地看着她的动作。却听她道:“这些女人被怨气侵蚀,又杀了这么多人。她们一生再无任何心愿,只有一个报仇。如今仇报了,我只有除掉她们的怨灵,送她们离开这个人世。你呢?你觉得这样处理,对这些女人重了还是轻了?”

金吒的声音清凉,无喜无悲:“这样很公平。一报还一报。天道当是如此。”

这一刻,黄儿是有些感激李金吒的。金吒心里,万事都该按着道理来。无论男女,事物在他眼中一视同仁,如此当是真正的仙人。

黄儿挥动双指,如秋水划过。空中的黄溟剑如电光划过,斩破了那些女人的怨灵。她指尖掐诀,一纸符咒压下,封印了整个染血的清河村。

看着清河村沉入地底。黄儿单薄的身子虚虚一晃,骤然呕出大口大口的鲜血来。


九重天上,云雾缭绕的重重宫阙深处。龙吉再次翻开姻缘簿。簿上原本的“延陵氏玉卮、袁樵”几个大字上,一道深深的红痕划掉了“袁樵”二字。

龙吉那常年冰冷的脸上,一瞬间面色大变。她驾起了青鸾直冲向瑶池去。

神仙的姻缘簿,是天地显化出来的。上面的一字一句,皆是老天爷显化的,是天命。

改了天规后。黄儿来过龙吉的宫殿,也看到过姻缘簿上的字。她面上并无惧色,对龙吉缓缓道:“我去会会这个袁樵。若他是个好人,我就嫁了。”黄儿那时,为了彻底走出李金吒的生命,她想,嫁给别人也是可以的。

龙吉声音凉凉地道:“若袁樵不是好人呢?”

黄儿眉眼弯弯,从容笑道:“那我就只能反了这天命了。”

王母最桀骜不驯的女儿,她不甘心认命……


龙吉把姻缘簿交给了王母。

王母指了那划在袁樵名字上的红痕,问道:“这说明什么?”

龙吉含泪道:“说明黄儿妹妹自己斩断了姻缘。违抗了天命。要受天罚……”

王母急问道:“可有解救之法?”

龙吉长叹一声:“只有一个法子。自斩姻缘之人。将来只有与她成亲的夫君,常日为她渡法力,才能化解天罚之苦。”


这次比以前受罚都要重。

以前,比如去封神台,强取龙吉魂魄,那是干涉别人的命运。这次,却是为自己改命。天罚必是更重。

黄儿青丝散乱,本就白皙的面色愈发苍白。她身上裹着金吒那件银白狐裘,闭目卧在轻舟之中。

金吒轻轻点开竹篙。原本孟家渡口的河流,竟有点点星光闪烁,变成了直通天上的银河。他身上,也化作了一袭在天庭的白衣。

却听金吒道:“我救不了你。现在任何人都救不了你。只有上离恨天去,用太上老君的丹药暂时压制。”

黄儿没好气地道:“你管我的事做什么?”

金吒道:“你和我一同下界降妖。我可不能让你就这么死了。”

第三十五章 神界世家

武夷山脉地处凡间越地。风景秀丽。漫山遍野的茶叶绿意盎然,别有一番不同于中原大地的风貌。

被当做越地三教名山的武夷山脉,也是太元圣母在凡间的道场之一。

太元圣母是创世神盘古的夫人,是混沌中出现的第一位女神,出身道门。

开天辟地之后。盘古和太元圣母,生育了伏羲、女娲,五方天帝,东华帝君、西王母。

九位大神出世后。盘古力竭化为元气,归于天地之间。太元圣母完成生育治世神的使命,便隐居到白玉京。

如今,太元圣母虽然隐居于白玉京多年,身为治世神之母,却实在是三界顶尖的女神。

这九位大神,后来各自有了子孙。洛神宓妃、旱神女妭、瑶池七仙女、妙用真人瑶姬等等,都是盘古和太元圣母的血亲。


武夷山谷的一处凹陷处,幽深的风穿行而过。此处却是岩石地貌,陡峭石壁下浸着水。那岩壁一溜过去,却是吊着一排粗陋的棺材,只用木头搭造的。

这石壁前,飘浮着泛光的云气。云气之间,站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妇人。这老妇人拄着一根嵌宝钻金的龙头宝杖。正是这三界最古老的女神,太元圣母。

太元圣母身后,是一位美貌女子叠手侍立。女子头戴镶红宝石九凤冠,一身大袖鲛绡红裙,却是王母大公主华林,乳名红衣。

太元圣母隐居白玉京多年,突然今日又重新下凡到武夷山。

两位女仙正在查看岩坑中的悬棺。太元圣母指着岩壁道:“要是你三妹在。华林,今日咱们就轻松多了。”

红儿想起幼时,黄儿躬身跃入岩坑中,拿着匕首挨个撬开棺材盖。红儿掩口笑道:“要是三妹抽得出空。老祖母,您愿意的话,就把三妹叫来帮忙。”

太元圣母叹道:“挖人祖坟是阴邪的事,要受连累。没人愿接这活。你三妹执掌最明朗的黄光,咱们一家女眷,只有她阳气最重。要不然,也不必每次都叫她来吃苦。”

此时,山路上突然急急匆匆地跑来一个中年神仙。这神仙是武夷君,司掌阴间土地,是越地的神明。

太元圣母瞧见武夷君慌张的样子,不悦道:“慌慌张张做什么?没个体统。”

武夷君喘了口气,拱手道:“老祖宗。是七仙居那边请大公主回去。三公主出事了!”


七仙居内,几位做姐姐的,各有权柄,院子宽大。黄儿的落秋筑也不例外。

落秋筑里,一带正房便有七八间。

黄儿醒来时。她却正躺在抄手游廊上的一间清厦里。这间清厦连着卷棚,两面敞开对着游廊,有清风拂过。显然是专门让她在这清雅之处歇息的。

姊妹之中。黄儿是个走西闯东的玩家子,蓝儿文雅,就她们姐妹俩的屋子布置得雅致。落秋筑里,种满了唐闺臣时不时送来的新鲜花卉。

这间清厦里,雕窗外正有一丛秋菊。这丛花底下特意垫了山石。使得这秋菊开花时,正悬入窗棂中,衬着窗槅雕镂,像幅画般。


床上两边竹纱帐拢好的。黄儿侧了侧头,绿儿正趴在她床沿上睡着了。

黄儿瞧见四妹的模样,不由泛了笑意,伸手抚向妹妹的发顶。

绿儿这一下却是惊醒了。见三姐醒来,绿儿一时间又哭又笑:“我都待了一整天了,你总算醒了……”

黄儿笑了笑,给四妹擦泪道:“好了,别哭了,还像个孩子一样。累了你了。你待了一天,大姐她们呢?”

绿儿见三姐容色苍白,这才收了泪,起身去煮茶,一边道:“二姐她们都在外边亭子里,素然童子招待着。你下凡这些日子,天庭也有好些事。大姐到祖母那边去了。”

小火温着古陶的茶炉,一把风扇自己悬在一边扇火。绿儿擦了手坐过来,说起红儿,她有了几分喜色,说道:“祖母最近下凡到武夷山。几房叔伯姊妹家,祖母就挑了大姐去武夷山。继承祖母的‘太武夫人’封号。”

太武,便是“太元”二字在古粤语里的近音之词。越地百姓以前便把“太武”二字,上给太元圣母为封号。

祖母封号,按理说是要传给长孙的。如今王母长女阿环已死。孙辈里,年龄最大的宓妃佻达多情,与太武之号不相称。太元圣母的封号便落到红儿头上。

黄儿想到自己下凡除妖的事,撑了床沿略略起身道:“祖母为何选在此时传封号?”

此时,忽听外边传来说话的声音。竟是红儿从武夷山赶回天庭了。

红儿一进屋,便搀回黄儿靠在枕上,一边道:“你啊,受了天罚还硬撑什么。睡回去别动。祖母那边还在念叨你呢。”

黄儿笑道:“念我什么?”

红儿给她掖上薄被,道:“我去武夷山那边。祖母说,你小时候从水里的岩洞,一直爬到那些悬棺上。比山里的猴儿,动作还快。”

红儿进了屋,姐妹们也知道黄儿醒了,纷纷跟着进来。

素然童子捧了汤药过来。黄儿接过药碗,一气喝得干干净净。

紫儿刚哭过,见三姐喝了药,忙取来装蜜饯的托盘道:“药苦得很,三姐快吃蜜饯吧。”

黄儿对烟火食兴致不大。她不喜欢甜腻的。平常也仅是拿斗茶拼酒忙着跟人好玩。见状,黄儿对素然童子使了个眼色,又道:“七妹你身子弱,别伤心了,早点回去休息吧。”

素然童子便送着紫儿回紫蝶阁了。



见姐妹们都在,黄儿便问道:“我是怎么回来的?”

她是记得,金吒载舟直上离恨天。黄儿七姊妹本来也主管扶筐七星,舟行银河之中,星宿的神力源源灌入她体内,支撑着她一直到了兜率宫,服了太上老君的丹药。

服完药后,之前一直强撑着的那股劲便散了。之后,她便什么也不知道了。

“嗨”,青儿失望地叹着气:“当时报信的来七仙居。四姐去了兜率宫接你。我还以为金吒哥哥会抱着你来七仙居……”

绿儿吐了吐舌,道:“人家有他的事呢。”

当时绿儿去了兜率宫。太上老君叫了金吒去丹房里谈论。兜率宫里派了仙鹤拉的紫气车送了黄儿回去。

蓝儿说道:“听说,是金吒哥哥的师父,广法天尊从灵山回来了。说起来,金吒哥哥最近也是诸事缠身。”

青儿连忙问道:“怎么啦。”


原来之前,蓝儿曾参加文曲星君办的一个赛诗会。席间,不少神仙斗诗起兴,畅快喝酒。许多人喝得醉醺醺的,开始八卦东家西家。

却见太白金星举着酒盅,摇头晃脑地对月老说:“你知不知道?最近李天王在抱怨他们云楼宫的人丁不旺。”

月老道:“不旺?云楼有天王坐镇。一门三子,一个位及明王,一个跟着观音也封了尊者,一个御前先锋。谁能比他们府上势大?”

太白金星摇头道:“乍看是这样。其实说起来,云楼宫如今没有主母,只有二爷和三爷。二爷在观音娘娘那,又顶了出家的名头。三爷还小,老爱跟天王闹。”

月老打断道:“怎的只有二爷和三爷?不是有金吒太子?他可是嫡长公子呢。”

太白金星道:“以前,玉帝陛下是想立大太子为天王世子,加封为雪翯神君。可如今,大太子在外立府,不用稀罕世子之位。云楼宫就只有二爷和三爷了。二爷出家,三爷小,一直就没立个世子。”

月老笑道:“那天王还想立新主母?”

太白金星笑道:“呵,殷夫人是天王元配,是太子殿下的嫡母。就算天王再立正妻,也不过是个继室。”


第三十六章 我命由我不由天

青儿和蓝儿以前就爱围着金吒转。这时候,听说金吒家中这么多事。青儿和蓝儿更是关心,你一言我一语地论个不停。

这些事不提。自从改了新天规之后。云楼宫那边就多了两位姨娘。

一个陶姨娘。是雷部陶天君府上,一株桃树修炼成人。被陶天君送来给李天王。

一个贺姨娘。据说也是某位仙人,从自己在凡间的本家送上来的女子。

这事上也不是李天王自己愿不愿意。几个姨娘都是别人送来的,代表的是送人的神仙们和李天王共同的意思。

如今,贺姨娘已经身怀六甲。哪吒在云楼宫本就爱折腾,现在多了几个姨娘,哪吒更是成天气呼呼的,没个好脸色。



五妹和六妹说起李家的事,正说得起劲。

黄儿面上浮起倦意。别人家这些婆婆妈妈的事,扭捏不清,她听着就心烦,暗叹道,簪缨世家,钟鸣鼎食,都有那么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烂事。

姐妹们忙着说话间。黄儿一只素手无意识地伸出薄被,她一把执了案上的八角茶盏,仰头便往口中灌去。

茶水烫得很。正在说话的姐妹们,猛的听到一阵剧烈的咳嗽声。姐妹们连忙全围上来,给黄儿拍背的拍背,拿手帕的拿手帕。

黄儿好容易才平过气来。

蓝儿挽住黄儿的胳膊,慌道:“三姐,你怎么了啊?”

黄儿勉强一笑,挥了挥手道:“没事。不就茶烫了些。能有什么事?”

姐妹们瞧见黄儿一脸心不在焉的模样,便知所谓茶烫了,是黄儿随口糊弄的一句。

红儿看着这个软硬不吃的三妹,一时也拿不准黄儿的心思。只得嘱托道:“三妹,我们在这大半天也扰了你。你好好休息着。父皇和母后会来看你的。”


屋子中人都散去。落秋筑是神仙之地,可以常年布置一片秋色。淡黄的秋菊悬入窗内。

沁凉的秋风拂过,一时间屋子里倒静下来了。

黄儿松懈地靠在了玉枕上,终于深深地长叹一声。此时无人,她承认,方才,她是在感慨金吒的事。

姐妹们谈论李家。黄儿的心里跟着有了些叹息。她想,人人都有为难的事。作为神仙,身处世家门阀,李金吒更是会有啊。

从前,因为金吒欺骗了她自己,欺骗了她的亲人。她恨他都来不及,再没有多的心思能为他考虑一分一毫。

她立下了毒誓,他若无情她便休。

如今,她再不把自己,牵扯到与他的情爱里去。一身无忧。倒是有多余的心思,去理解他的许多心态了。


太上老君的镇魂丹,暂且把天罚造成的内伤压制住了。

东华帝君和西王母,在兜率宫与太上老君讨论好了黄儿的用药之事。

之后,听闻黄儿醒了。帝君和王母又带着龙吉公主来到落秋筑。

甫一进屋。只见黄儿的脸颊苍白。王母娘娘几步上前,抱住了女儿单薄的肩膀,便忍不住哽咽起来。

东华帝君长叹一声,神色疲惫地道:“黄儿啊——你怎么就狠得下心,走了这一步险棋呢?”

黄儿轻轻地笑了一下,回抱住母亲,道:“母后,不要伤心,不要为我累了身子了。你们看,我现在这不没事了嘛,大家都没事的。”

上天为黄儿注定了与袁樵的姻缘。要么,跟着天意安排,将自己这一生就这么交付出去。要么,只有存了那反心,逆天改命。

就看你自己,认不认这个命。

黄儿苍白的面颊上浮起了一个微笑,道:“要是我真嫁到了清河村。我怕惹得母后,会经常哭……”

屋子中的众人,齐齐沉默了下去。

送走了东华帝君和西王母。龙吉公主留在了黄儿的屋子里,姐妹俩说些体己话。


当时看到黄儿的姻缘时。龙吉觉得,黄儿妹妹的这个,比她自己还要惨。

龙吉自己的姻缘上,写的洪锦。好歹在凡间,是个将军,出身官宦人家。

而黄儿那边写的袁樵,是个饭都吃不饱的世代农夫,无智无识。

龙吉伸来冰凉的柔荑,握住黄儿的手道:“你那时,是怎么想的?”

黄儿莞尔道:“跟平常一样。母后不是随时让我们记得她的训导嘛。”

姐妹们幼年时,王母曾有教诲。那是王母作为大母神,对女儿,也是对世间女子的教诲。身为女子,可能会没有武力、权位,但要有意志上的坚定不垮。

身为大母神的女儿。要继承王母娘娘的强大意志,这样才能活出女子的独立,才能坚强。

龙吉微微一怔,对黄儿叹道:“好妹妹。我在想,如果我从前像你一样,勇敢一点。是不是会有那么些不同?”

见龙吉情绪低落。黄儿不愿见她不高兴,反握了她的手道:“以前的事,就别多想了。不同人不同命。我这逆天之人,不是还得受天罚吗?”


何处羽衣郎,不肯入红尘。

天规新修后不久。龙吉公主常年清静的宫殿,尊荣的门庭里,忽然迎来一位贵客。这贵客是龙吉公主在阐教的同门师弟,甘露太子李金吒。

金吒一袭白衣,迤迤然地落座。他双眸幽冷如湖水,正衬了龙吉宫殿里清冷的气息。

却听金吒道:“天规新修。天地间必然会显化出执掌神仙姻缘的命书。此等重要之物,应该在师姐你的手上吧?”

龙吉的性子孤高,原本就很不喜欢她这红鸾星君的神职。月老订婚宫中,龙吉这边有姻缘簿显化出,但那之后,龙吉还一次都没翻看过。

此时龙吉才将姻缘簿翻开到金吒那一页。

却道金吒果真是个一尘不染的天仙,心中清静自然向道。姻缘簿上,“李金吒”三字高悬,并无一人敢与他匹配。

若是以前,龙吉会向金吒贺一声喜。喜的是,并无人敢牵扯金吒师弟的命运,由得他自在相求更高远的大道。

但龙吉还有个妹妹呢,她将姻缘簿翻到黄儿那一页。看到袁樵时,龙吉明白了,原来是这个人阻住了黄儿的路。

龙吉和金吒,姐弟俩在掐指运算之间,却见那袁樵原来是个贫苦农夫家的出身。

待到金吒将要出殿门之时,龙吉忽然开口道:“你待要如何?”

金吒回首轻笑道:“那是黄儿的姻缘。我倒是很想知道,黄儿她自己要怎么做?”

自己命中的姻缘要自己处理。任何人都不能插手。


那时,黄儿在兜率宫服了丹药之后。太上老君将金吒召入里边的丹房之中。

金吒明白有事,他手掐了“子午诀”,向太上老君行了师门之礼道:“见过大老爷。”

太上老君懒洋洋地一哼,道:“你们这些阐教的小子,总算还记得我是你们的大老爷。”

阐教之主是金吒的师祖,元始天尊。但金吒的伯师祖,太上老君,却一直在阐教挂着个“掌教大老爷”的名头。

元始天尊端方威严。而太上老君,在小辈们面前,有时很像一个老顽童……

眼下,这位太上道祖青牛也不骑,拉起金吒就跑:“赶紧的。玉虚宫传信的有一大半天了,说你师父回来正等着呢。”


到了昆仑山。只见玉虚宫那处有凤凰飞舞盘旋,正在啼鸣。寿鹿穿行于石窟之间。瑶草遍布于玉阶之间,散发五色光芒。

金吒到了玉虚宫门口。只见一头庞然巨兽正卧在门口的玉阶上打盹,却是五龙仙山养的那头虬首青狮。青狮子一见金吒到来,亲昵地向他摇起了尾巴。

那玉虚宫内。阐教众弟子都穿了整齐的道袍,齐齐立作一排。

见太上老君和金吒到了。广成子击了金钟。赤精子敲了玉磬。

上座处,手执桃夭木杖的,正是金吒的师父,广法天尊。广法天尊的掌上,混元金斗飘浮在云气中,光芒四射。

金吒拜了师祖元始天尊后。便回身向广法天尊拜道:“恭贺恩师,大功已成。”

广法天尊点了点头,一手持混元金斗,一手搀了金吒起来。天尊朗声又道:“三清教主在上,师门见证。今日,五龙山掌教之位,吾将传于弟子,李金吒。”


与师门相见之后。金吒陪着师父,一起回了五龙仙山。

广法天尊仔仔细细检查了金吒一遍。天尊去灵山的这段时间,金吒都是好好的,只是,缺了一条手臂。

广法天尊为阐教花了时间,去佛门夺回了混元金斗。如今天尊回来,需要潜心修炼,把时间补回来。所以,五龙山掌教之位,要传给金吒。

见师父盯着自己的断臂,面上隐现不悦之色。金吒垂眸道:“太乙师叔曾经想以莲藕为我重新铸臂。当时您没回来。太乙师叔不敢擅作决定。现在也许……”

广法天尊冷哼一声,道:“太乙真人那破莲花?”

金吒道:“还有赤精师伯的百和璚,道行师叔的聚灵木,都能铸体。”

广法天尊一挥袖,道:“别提那些破玩意。那些都是死物。”

天尊看向金吒道:“哪吒当初跟你不能比。哪吒铸体的莲花是死物。金吒,你如今将要登五龙掌教之位。死物如何衬得上掌教之身?”

金吒的目光微微一冷,道:“师父说的是,瑶池的活物?”

瑶池的金莲藕,是九王玄秀真人身死后,仙骨所化。神仙的躯骨化作的金莲藕,是所谓的活物,三界只有瑶池这一家。


第三十七章 心魔为你生

北溟一带。八荒的极北之地,黑水深而广,据说此处是日光常年照不到之处。北溟一带苦寒,连神仙都很少踏足。镇守极北之地多年的真武大帝,后来也领了元始天尊的旨意,回楚地的武当山享清福去了。

如今的北溟一带。怕只有那上古的鲲鹏神鸟还长留于此。

处于北溟一带的锢心崖,是有罪的神仙的流放之地。石崖下岩壁尖利陡峭,天然形成的洞窟中气息幽冷。洞中黑沉沉地,见不到边。

地下泉潺潺流过,空无一人的山洞中,唯可听见滴水打在洞中的锁链上。

金吒进了这潮湿的洞中,他的白衣上光华散开,照彻黑暗。

锢心崖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来过了。上一次金吒路过这里,还是他来北溟追杀九头虫的时候。


黄儿曾经在锢心崖待过很长时间。

是那一年。她私骗紫灵石下凡,后来同金枪阁守护神李金吒回了天。

当时灵霄宝殿中,众仙齐聚。橙儿站在女仙们起首的位置处。王母坐在帝座上,这是一场审判的朝会。

青儿和蓝儿被天兵们挡在灵霄殿外,她们俩只得躲在殿门暗处,又急又怕。怎么办?三姐又会受到怎样的惩罚?

金吒面无表情地走过来,手中枪尖冰冷。

他身侧很远处,黄儿缓缓行于长廊上,裙裾迤逦。她昂着头,双眸秋波凝滞,不见悲忧,不见恼怕,仿佛心如死灰一般。

青儿和蓝儿惊怕地看着三姐,究竟怎么回事?三姐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?

黄儿看见了五妹和六妹,方才有了点表情。她笑了笑,传音对妹妹们道:“受罚而已,姐姐我又不怕。再说,都是我该受的惩罚。”


进了灵霄殿,没等众仙说一句话。黄儿一径直直地跪下,用力太大,双膝磕在地上听得人生疼。她恭敬地行礼道:“玉卮有错,请王母娘娘处罚。”

众仙很是意外。之前玉卮的姊妹犯天规,还没有谁这么干脆地就认了错。

橙儿倒是很高兴。黄儿能主动认错,不再继续冒犯天规,这点橙儿觉得很满意。

王母吃惊地注目着黄儿。大殿上,黄儿跪得端端正正,低头良久身子却不摇晃。王母觉得女儿应该是出了什么事,但究竟还能有什么事呢?

按天规,黄儿共触犯三条。第一、伪造手谕,因王母还未坐上天帝之位,又是手谕不是法旨,所以这条罪可以减免。第二、骗取灵石。第三、私下凡间。

因为黄儿直接认错,众仙认为她有悔罪向上之心。最后,王母依着天规,正要下判决。

不料此时,黄儿抬首发话,她自请发配锢心崖。

众仙都愣住了。黄儿触犯的几条天规,并没有到流放去北溟的程度。

黄儿声音诚恳,道:“我做错了事。受的教训越深,才能越记在心里。锢心崖是清静之处。我去那里后,必会静心清修,若能争取立功更好。”她想,过去的错她再也不要犯了,她再也不要爱他,不要让自己和亲人受伤害。

她在惩罚她自己。自请更重的处罚,要让自己深刻地记得,那是错。

在王母的印象里。女儿中,黄儿一向是能打挨得苦的,想来锢心崖黄儿也是受得住的。最后王母叹着气,准了黄儿的请求。

众仙看着天兵们上前。作为带罪之仙,黄儿自己抢先取下了她淡黄的缭虹神冠,往天兵手中托盘中一搁。作为神明,她天生任性,对待自己也用极端的方式。唉,她真是一位可怕的神女。

见天兵监押着三姐出了灵霄殿。青儿和蓝儿哭着跑上来。黄儿淡淡一笑,安慰妹妹道:“是我瞎了眼。以后不会了。”


各自领了该领的赏罚,众仙们都下了朝。金吒受的罚按天规远比黄儿轻得多,几乎等于无。看着黄儿离开灵霄殿。金吒忽然意识到,她不想再爱他了。

不,或许她从来没爱过他。她也许只是感动于那个叫金麒的凡人对她的好。而今,她经过沧桑,凡人如蜉蝣易逝,而她将永立于斗转星移之间。

金吒立于灵霄殿门口。但他发现,这些念头一起,便止不住。他的心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,安静通明。他心中,一点也没有喜悦。


黄儿来到锢心崖后。她站在天空上神雷玉府对应的下界之处,以身承接雷刑,在满身伤痕中,借天雷之力逼迫自己的法力提升。

凤凰要浴火才能重生。浴火她也不怕。不要他,她要活得更好。

素然童子曾说,他们三殿下,要么不练,要么一练就挑过命的。

在锢心崖的山洞时,黄儿便玩命一样修炼。这些修炼方式,可以更快地提升法力,但也是十分危险的方式。她曾浑身浴血地靠在冰冷的石壁上,赌气一般惩罚自己,让自己记得过去错了。

后来,阴蚀王大乱。那时黄儿已是法力精进,她常寄信与王母探讨除魔之事。姊妹们打败阴蚀王后,天庭大赦,黄儿提前回到了七仙居。


金吒缓步移于这寒气彻骨的山洞中。尖利的岩壁上,蜿蜿蜒蜒过去,延伸得看不到边。随处都可以看到岩壁上的血手印,一个个深深印在石头上,深有数尺。

洞中的锁链上也带着血,这么多年都散不去。

他的双眸一一凝视过去,看得很仔细。心中更是平静不下来。

他想得出,她是怎样折磨她自己的。


洞中地势险恶,没有一块平的地方。

金吒并不理会,捡了一块稍空旷的地方,便跏趺而坐。混元金斗自他的掌中升起,飘浮于半空中。

混元金斗中,按三才交替着天地元气。其中变换着种种幻境,各自有因有果,各有劫数。

是她先动了心。

金吒阖了目,不再看那些血手印。他催着让自己入定。

然而,清冷冷的心境中。忽然有姹紫嫣红开遍。一川弯弯绕绕的春水流淌而过,河水边,一川的牡丹花十分艳烈。

他想起来了,这是从前天庭的一次聚会。百花仙子唐闺臣从凡间历劫归来。牡丹仙子阴若花,使百花宫里的河岸上,遍开牡丹。

这一日,春光十分明媚。春风之中,忽然有一匹银鞍的白马急冲而来,黄儿驾着那银鞍马,也不知从何处匆匆赶来,淡黄的衣裙在春风中招摇,模样比那五陵的少年更加倜傥。

她下了马,轻盈地旋过身,击起编钟高歌。银鞍的骏马陪伴在黄儿的身边,春风之中,她明妍一笑的风华,比那一川的牡丹还要粲然。

金吒骤然睁开双眸。只觉得脊背透凉,如夜半惊梦乍醒,清风冷透。她骑着银鞍马的样子此时还在他心中徘徊不定。


混元金斗的元气交汇着,斗中的幻境光芒明灭。

男子的身影正站在混元金斗下方,影影绰绰的,如同一个飘浮的魂魄。

金吒想,她果然是他这一生,没有过的孽障。

她先动了心。最后动情的却是他。

金吒看向混元金斗下,与他自己一模一样的身影。他果然分出了心魔。

分出心魔。因为他的心,不像以前那样,清净无一物,而确实有爱有恨,杂乱的悲喜太重。

金吒有些疲惫地倚在冰冷的石壁上,白衣散乱。他想起幻境中,飞驰银鞍马的黄儿。

不是每个人都像黄儿那样。她曾经活得肆意痛快,爱恨自如,哪里怕什么心魔呢?

金吒微微叹了气。他祭起混元金斗,斗中的元气化为数道光芒萦绕在他修长的指间。金吒指使了那心魔先去东海。


这一日,绿儿端了汤药去往落秋筑。

竹纱帐轻轻飘动,秋菊凄冷的清香弥漫着。正房里却空无一人。

绿儿杏眼闪动,丢下碗喊道:“素然儿——三姐去哪儿了?说都不跟我们说一声。”

素然童子慢吞吞地走出来,叹道:“四公主,你就别喊了。我们殿下本来是去收海妖的。这在屋里躺了许多日。妖没收,还有事,她哪能耐得住性子。”

绿儿嘟着嘴道:“我又不是不知道三姐那性子。可她是受过天罚的,也不多休息几日。总是这么急。”


海妖蝮虺,这些日子刚刚挣脱封印。正在东海上兴风作浪。

东海龙宫里,忙得焦头烂额。这些日子,听说原本来收妖的王母三公主和甘露太子,有事俱回天庭了。

东海抵挡不住这海妖蝮虺,正愁得团团转。龙宫门口便来了一个身着中黄战甲的女子。

这黄袍神女往宫门口英飒飒地一立,黄绣的素色披风激扬得潮水千层。

龙王敖广迎出来时。只见黄儿一身战甲,更衬得她肌肤苍白,宛如那一树薄瓣的白梅。

黄儿点起了龙宫的兵将。诸般事宜备好,大军严阵以待。

敖广傻了眼,道:“三公主,这,这就要去收妖?”

东海龙宫里拖拖拉拉这么久,都没整顿好军队能宣战。而这王母三公主一来,就能领着大军去出战?

黄儿长剑一指敖广的鼻尖,厉声道:“越拖凡人越遭殃!之前因天罚耽搁,是我的错。现在还不速战速决?”

据龙宫里探子的消息。黄儿带兵去了蝮虺常盘桓的地方,大军在她的令下布阵,把蝮虺各个出路都堵死了。

原本蝮虺根本不在意龙宫的那些兵卒。但海浪之中,黄袍女子犹如疾风破浪而出,手中两把宝剑刃尖锋利。

蝮虺愣了。据说黄衣仙女受了天罚,回天休养去了。为何她这么快就来东海了?

一神、一妖在海浪中拼杀。不过眨眼之间,便拆了几十回合。

蝮虺破口大骂道:“你个狠毒的恶女!天庭不派好汉,来你个病怏怏的女人侮辱老子,算什么英雄!”

黄儿眸中有了讥诮的笑意,长剑更是凶狠地一斩,回应道:“我父皇东华帝君生于碧海之上,身有海神的神性。我承接海神血脉,擒你不在话下!”

黄儿自从在锢心崖下清修之后,法力很有了些长进。所以而今,她虽受过天罚,但休养到今日,也够她来作战了。

今日蝮虺是见识到了黄儿在锢心崖修炼的成果。是她一贯的风格,主攻,攻势凌厉,不死不罢休。


第三十八章 提亲

金吒赶到东海时。自海面上望去,战况激烈。

不过金吒身为武将,一眼便看出。蝮虺已是强弩之末,身上多处受伤。

这次说起来,倒算黄儿赢了。之前她一直想比金吒先收了妖。今日金吒是来晚了。

蝮虺的心脏被黄儿击中,只听她嘲笑道:“我让你看不起女人!你今日就要死在女人的手下了!”

黄儿未将蝮虺碎尸,也未押走。蝮虺本是镇压东海之底的妖兽,最好不要随便移位。黄儿掐起玉指画符,仍是将蝮虺的尸身封印进了东海。

金吒与黄儿,便各捧了玉旨,回天庭复命缴旨去了。


幽暗的海底。男子将几粒丹药灌入蝮虺的口中。

这男子长发束着霜色冠,一袭白衣,模样竟生得与金吒一模一样。只是他身影虚虚幻幻,如一个魂魄。

黄溟剑插入心脏时,蝮虺眼前一片血。他以为自己死了。但混混沌沌之中,他的心脏又开始跳了,他吃力地睁开了眼睛。

黑暗的海底什么也没有。只有一个白衣男子飘飘浮浮地注视着蝮虺。

“是他救了我,”蝮虺想到,他长得可真好看啊,这白衣男子的容颜端的是韶华英秀。

蝮虺痴痴地看着男子的脸。

这白衣男子的衣袖拂过之间,有冰凉凉的气息,蝮虺觉得舒服极了。

蝮虺问道:“你为什么要救我?”

白衣男子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里,如有流光宛转,他幽幽吐字道:“我要你听我的话。你愿意吗?”

蝮虺连连点头。愿意,他怎么不愿意呢?是这个男子救了他啊。蝮虺说道:“我能感到你的魔气,你是魔对不对?”

白衣男子淡淡道:“是。你可以叫我心魔。我给你指条路。你现在可以去魇妃城。“


魇妃城是妖魔聚集之处。据说魇妃城的城主夫人阴后,原来是魔头阴蚀王的娘子。阴蚀王被封印后,阴后又嫁给了魇妃城的城主。

魇妃城的关卡搜查得很严密。只允许妖魔之种进城去。神仙是不能进城的。

心魔一直等待了很多天,才带蝮虺去往魇妃城。

蝮虺也问过为何要等到现在才去。不过心魔明显不愿说真话,蝮虺便由得他了。

进了城中。心魔带着蝮虺去往城主的魔宫。

据心魔所说,蝮虺也是有名的大海妖,该去城主身边为官。

蝮虺忙说道:“那你呢?也是要去城主宫中做官吗?”

心魔淡淡道:“我引荐你去魔宫。如此我也能沾光见见城主。不过我喜欢远游。把你在城主身边安顿好后,我就要走了,来日再会。”

魇妃城中的军师,叫九头虫,曾经与孙悟空、杨戬作过战。九头虫很受城主信赖,有事都会在城主身边。

但心魔和蝮虺去魔宫的那一日,九头虫却不在场。


心魔挑在这一日来魔宫,是因为这一日正是九头虫蜕皮的日子。九头虫要蜕皮,所以不在魔宫里。

心魔盗了九头虫的皮,离开了魇妃城。

东海的妖兽被镇压后。玉帝不算高兴,但还是按规矩各自赏赐。

黄儿又多了一个“靖海”的封号。

九头虫褪下的皮被交给了金吒。金吒运起大法力,祭起混元金斗将心魔炼化。

擅自分出心魔,是极其危险的事情。但五龙仙山如今有了混元金斗,这鸿钧老祖自混沌之中传下来的宝物,可将心魔炼化。


黄儿收了海妖之后。瑶池一脉也得了许多赏赐,十分地面上光彩。王母娘娘近来都是一派喜气洋洋。

这段日子。黄儿常见到东华帝君往来瑶池。父母神神秘秘地谈论着什么。

这一日,王母满面喜色,把黄儿召来了瑶池。

瑶池之中,许飞琼、王褒等诸位仙女,都瞅着黄儿笑。

黄儿浑身不自在,这种遮遮掩掩,不敞开说话简直太不痛快!

王母拉过黄儿笑道:“你这孩子,是有喜事呢。来来来,快看。”

玉案上码着印了各式各种的花样的帖子。

黄儿身姿端正地坐到蒲团上,僵硬地扯了扯唇角。

有喜事,喜从何来?黄儿立下收妖之功,瑶池一脉添了许多荣耀。听说瑶池七仙女中,三公主玉卮还未出阁。各家都派了人来向三公主求亲。

王母笑盈盈地翻看求亲帖,给黄儿一一指来看。

只见那些帖子中。有白帝子替凤鸟氏少昊求亲。有斗姥替紫微大帝求亲。有木神句芒替木德星君求亲……俱是天界各方清贵。

黄儿忍着头疼,笑了笑道:“母后……”

王母忙道:“哎呀,你不想嫁神仙也行。这还有北海的龙族太子,青丘的四皇子,榣山的凤凰族少主……要是你都不喜欢,凡人也行,母后给你找啊。”

黄儿起身行礼道:“母后,容我思量思量……”

王母笑道:“行行,你要是愿意思量就对了。回去好好想想。”

黄儿行了礼,回身疾步往瑶池殿外而去。

身后,传来王母的一声叹息:“你这孩子,还有天罚在身。不成亲如何能根治啊……”


黄儿出了殿门,便疾步而跑。直至一处玉栏边,她忽地怔怔跌坐下去。

旧伤难以痊愈。母后不知道,黄儿这一生所有的爱,所有的恨都在那个叫金麒的少年身上用尽了。

她这一生,再也没有力气去爱别人了。


此时,南极长生大帝也来到瑶池。

南极大帝拴了白鹿,捧了帖子过来。

王母下座迎接过来,道:“大帝今日怎么来瑶池做客了。”

南极大帝笑道:“有重要的事。今日老夫我是来替我教下弟子李金吒来求亲的。”

王母忙问道:“那这事,是金吒同意的?”

南极大帝摇头道:“这,我还没跟他说呢。唉,婚姻之事,听长辈之命。后面再跟他说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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