死亡轮回 (四)
次日下午。
纱织在门口看到米罗将他的行李箱从他原来的房间里拖出来。
紫发少女见状,也回身到自己的柜子处,将米罗的白衬衫和他放在她屋里的换洗衣服都取了出来。
纱织把米罗的衣服都洗干净了,整整齐齐地叠成一叠。
她捧着米罗的衣服,跟着他来到另一个房间。
米罗正收拾东西,尽管身后少女的脚步很轻,但他还是很快察觉到动静,立时回头来。
却见正是纱织静静站在进门处,她的脸庞被窗户处折射来的日光镀上一层柔柔的光芒,眉眼温和。她手上捧着他的衣服,犹带着清洗后的清新气息。
见米罗回头来,纱织才微微一笑:“手暂时没空,没敲门,打扰你了吗?”
“不,”米罗微一发怔,接过了纱织手中的衣服:“我本来也没关门。”
伸手的一刹那,他便发现了,少女那象牙白的纤细手指,指根处有好几处茧疤,如白玉嵌玭。
米罗低头看了眼那叠衣服,随即小心地收入柜子中。
其实他从小到大,很少有人照顾过他帮他洗过衣服。
也不知纱织到底是做什么的,小小年纪,手指就磨起了这么厚的茧。
以前冥战前夕,为减少人员伤亡。当时纱织遣散了大批白银、青铜战士,与普通工作人员。
留守圣域的主力,当时便是纱织与黄金战士们。
工作人员不在的那段时期,一切只能自力更生。纱织还要偷偷照顾被她藏到女神殿,尚未完全痊愈的加隆。
所以对洗衣服的事,纱织倒是不以为意。
她此时正仰着头,从天花板一路观察到墙根处。总觉得,米罗住的房间都怪怪的。
纱织收回目光,重新看向米罗的背影,说道:“你原来的房间在我房间左手边。现在你的房间在我的对门,这里原来有人的。这么快就能换过来,米罗先生,神通广大啊。”
米罗蓦地回头,睨着眼看过来,碧色眼睛里掠起一丝寒芒。
纱织平静地看着他,她知道米罗的警惕性高。
米罗冷硬的眼神落到纱织身上,稍稍一滞,迟疑了些许,转瞬又恢复如常。他嘴角轻轻一勾,笑着道:“我能把你从怪物手里救出来。是神通广大。”
道罢,米罗笑容一收。不待纱织再说什么,他一挥手道:“行了,别跟我贫了。亚鲁哥下午休息,我叫他过来了。你待会就能见他。”
“哦,”纱织乖乖地答应了一声,去帮米罗把门关上,再跑到一边的椅子上规规矩矩地坐下。
待到响起敲门声时,果然是穿着船员制服的亚鲁哥路来了。
进门见纱织坐在椅子的三分之一处,两手平放膝上。米罗则坐在床的一头,两条长腿随意搭在床沿上,修长的身影显得慵懒。
亚鲁哥路有些拘谨地站着,下意识看向米罗。
米罗伸腿勾过另一把椅子,踢过来给亚鲁哥路:“坐。她想找你帮个忙。”
亚鲁哥路看向纱织,她的姿态就像个受过专业礼仪训练的名媛。“你好,我是亚鲁哥路,船上的海员,”这小伙子说道。
“我叫纱织,”少女微笑回答。
亚鲁哥路说话之间,纱织都保持目光的专注,她是个不错的聆听者。
此时纱织心中倒是很有兴趣地去仔细打量亚鲁哥路。这曾是她的战士,只是从前她基本没有机会与这些白银战士交流。
纱织对亚鲁哥路的最深印象,是他把瞬变成了石头。那时的亚鲁哥路是个在战斗中自信满满模样的年轻人。
米罗手段严苛又不乏仁慈,他带出来的人也是不错的战士,纱织想。
“你是甲板部门的吗?”纱织问道。
亚鲁哥路点头答是。
“那你们能见到船长吗?”
“我们不行,一般大副和二副他们才能见到。”
纱织点点头,又道:“你们这艘船的吨位是五万吨吗?”
亚鲁哥路侧目看了眼一边的米罗。米罗自顾自地随手翻着一本书,但纱织知道,实际上米罗对他们对话间的一言一行,都看得清清楚楚。
米罗没有说话,亚鲁哥路才回答道:“是有五万吨。”
“你们船员一般什么时候午休?”
“十一点多到一点。”
纱织拿出一张图,递给亚鲁哥路道:“米罗应该跟你说了。我想拜托你找一个人。他身上有一把折叠刀,金质刀柄,刀柄上的图案是这样。”
亚鲁哥路看了看那图纸,只见上边所画的刀柄图案,笔触很精细。
米罗在旁边不声不响地看了他们半晌,此时他突然起身,几步过来,看向那图纸,道:“你的画可画得真好。”
“你要是以后还能遇见我……”纱织淡淡一笑,略微一停,说:“就会知道我是经常做这个的。”
她很快继续进入正题:“那个人有可能是你们轮机部门的。”
亚鲁哥路问道:“怎么说?”
纱织脸色有些苍白,她说:“我听到有人在说什么机长、加油……之类的。”
米罗听及此,眼中陡然一片阴沉,他从纱织苍白的脸上敏锐地看出了什么,一时间眉头紧皱:“你是说你在坠海时听到的?”
纱织平静的声音下如同暗藏波澜:“那伙人想把我推下海。”
米罗紧盯向这紫发少女:“找到人后,你想怎样?报仇?”
纱织神情平静而笃定,好像什么也不怕一样,她说:“是。”
亚鲁哥路惊讶地看向她,真不敢相信这话是一个外表纤弱而文静的少女所说。这是小女孩不切实际的幼稚想法吗?
米罗知道不是。
他也知道纱织不是在打趣。她真做得出来。他甚至潜意识中觉得,她不论做出什么来,都不奇怪。
米罗对亚鲁哥路一挥手,道:“你回去休息,晚上请你吃饭。”
亚鲁哥路抬头,却见米罗此时眼神多了几分可怕,让人胆寒。亚鲁哥路见状,赶紧起身走了。
亚鲁哥路一走,米罗一脚踢上了门。
门被关严。米罗蓦地伸手狠狠钳住纱织的纤细双腕,一把将她直推到墙面处抵住。
纱织双手被制,她连忙伸腿踢去想挣扎开来。米罗骤然屈膝,将她的腿完全压制住。
纱织动弹不得。米罗压着她的双腕,眼中怒气沉沉,对她吼道:“我警告你少给我惹是生非!你是要我把你锁起来?”
“你说什么?”纱织凝眉。
米罗冷笑道:“我有本事随便换房间。也有本事把你锁起来,不管你跑到这船上哪个地方。”
纱织任他紧抓着自己的手腕,待他说完,方才开口,声音温和地道:“我找那个人,不是你想的那样。”
米罗皱眉盯着她的眼睛,手上力道微微一松。
纱织迅速地趁这间隙,轻柔地扭开手腕,说:“你又不是不知道,我在亚鲁哥面前没说实话。”
米罗放开她,重新回到床尾坐下。
纱织轻声道:“我找人,是想把折叠刀找回来。”
“一把刀而已,回去再买就是,”米罗说:“我认识一个军刀行家,帮你买把好的。”
纱织一愣,忽然颤声问道:“军刀行家,叫什么名字?”
“到雅典再告诉你,”米罗说:“只要你在路上乖乖的,我们就安全到港了。”
纱织轻轻摇头:“你既然在我坠海时救了我,那你也该看到当时什么情况……那把短刀,是我身上唯一一件东西。”
米罗看向她的眼睛。纱织在回忆那黑暗的记忆时,一双明眸如陷入死一般的绝望,而从这绝望中,她似乎仍然拼命挣扎,要将一丝希望从绝望中挣扎出来。
他呼吸窒闷,想起他救下纱织的那个夜晚。
米罗当时听到甲板上传来嘶吼打斗的声音,便知那些怪物又抓人来吃了。
当他赶到甲板时,只见一个紫发少女死死地扒着船舷,她浑身都像泡在了鲜血里边。在黑暗与血腥中,米罗只记得她一双亮得惊人的眸子,与手中的金质匕首。
怪物嘶吼,而纱织虽然满身血痕,她手中的金匕首却精确地扎向怪物的脑袋。那样的境地,她还不肯放弃生机,不松手落入海中。
直到有男人咒骂着,捶打向她的脑袋,夺走她的匕首,向她的脸颊眼睛处划去。
船上不仅有怪物,还有人与怪物为伍。要毁她的容,戳瞎她的眼睛。
弄瞎纱织,是让她即使被救,也认不出凶徒来。而毁容,又是为了什么?米罗只觉谜团无数。
但当时米罗只知,只要有良心的人,都不愿这个女孩落入那种黑暗里。
而依米罗之前的判断,按那伙凶手的平常作为,在米罗碰到纱织以前,她可能遭遇过更可怕的事。
“亚鲁哥路在场,你不愿说实话。”米罗道:“那你为什么会对我说?”
“我对你说的是真的,”纱织对他道。她声音冷静:“你可以不信。”
米罗站在夕阳下风吹过的船舷处。他的站姿挺拔潇洒。
亚鲁哥路看见米罗的身影,他曾一度怀疑过米罗当过特种兵。晚风拂过米罗宝石一般幽蓝的发丝,长卷发显得华丽而神秘。谁知道米罗以前是干什么的呢?
“那位小姐不知是做啥的,”亚鲁哥路说:“机头是指机工长,加油是指机工,这些都是轮机部的人。纱织小姐居然知道这些。”
米罗盯着船舷处,只摞下一句话来:“帮她找人。”
“真找?”亚鲁哥路讶异道:“你不会真信她那些话吧?比如什么沉船之类。我看她是一个女孩在这船上太害怕了,才会乱说。”
“她的话不是乱说,”米罗冷冷地看了亚鲁哥路一眼:“去找。”
接下来的几天,除了夜晚诡异的怪物出没的动静以外。纱织倒是安静地过好在船上的生活,有时与米罗交流一下对船上状况的猜想。
纱织颇为珍惜这段日子。这是她自当年惨烈的圣战后,第一次再见到自己的黄金圣斗士。而等到下船之后,很可能就再也没机会碰到米罗了。
一日清晨有人敲门。开门一见,却是米罗和亚鲁哥路。
纱织看见亚鲁哥路,心中便一绷,小声道:“找到了?”
米罗对纱织略一点头,拉着亚鲁哥路进屋,关上了门。
亚鲁哥路说:“我去了轮机部,果然看到有人身上有那种刀。”
米罗问:“你在哪看到的?”
亚鲁哥路答道:“有个人钥匙串上有这个。”
纱织闻言,道:“多谢你了,亚鲁哥路先生。你先去上班吧,耽搁你时间了。”
亚鲁哥路先去忙工作了。
米罗皱着眉,迅速指出两个疑点:“不对。我那晚看到你拿的是匕首,不是钥匙串上那种小刀。那个人既然抢了你的刀,怎么会明目张胆放身上?”
“那把刀弑神灭魔,他必须要放身边,”纱织对米罗微微一笑:“我拿了刀就来给你解释。等我回来。”
之后,纱织不再说话,转而安静地垂头做自己的事。
米罗没有走。他盯着正在忙活的纱织,声音沉沉道:“你就没想过,让我和你一起去?”
纱织一怔,回头看向他。
米罗打开门,大步向门外走去,一边道:“回来你告诉我F1总冠军,再过两天要出结果了。”
纱织怔怔地望了他背影几秒。回过神后,她想到米罗是个典型的希腊男人性格,强势的大男子主义。有事情的时候,他可不愿看到女人老幼去独自冲在前面。
米罗穿着一身轮机部制服过来,戴着帽子。他又丢给纱织一套制服,说是亚鲁哥路去找的。
亚鲁哥路八点多钟吃了饭有空过来的。刚才米罗看见纱织在忙,就知道她是准备趁船员午休时去拿刀。
纱织穿了那套制服,将紫发挽了塞入帽子中。
十一点多,她与米罗等到走廊没什么人的时候,迅速往轮机部的舱房过去。
过道口亚鲁哥路等在那里。米罗和纱织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,就脚步放轻地往前跑去。
到了亚鲁哥路所说的那个房间,纱织正准备检查门锁。
却见米罗掏出一把钥匙,直接就将房门打开了。
纱织现在知道了,米罗为什么说不管在船上哪里,他都能把她锁起来。看来他身上也许还有其他钥匙。
房间里的人已经睡了。
米罗掀开他的毯子,一眼看见这人裤腰上还挂着钥匙串,有把折叠刀,果然刀柄图案跟纱织画的完全一样。
纱织反锁了门。上前动作灵巧地解了那人的钥匙串,取下了刀。
正在此时,却听门外有人大声吆喝道:“嘿,赖特!你这个混蛋!”
随之又有脚步声,往房门这边而来。
床上睡着的这人,似乎也被惊醒,嘟囔着摸了把毯子。
纱织迅速停住了手中所有动作。
米罗眼神一凛,立即塞给纱织一把钥匙,低声道:“你先去跟亚鲁哥路集合,我断后。”
纱织知道亚鲁哥路是船上的海员,熟悉路径。于是她也不多说,只配合着米罗的意思,赶快跑出门去找亚鲁哥路了。
这时,床上的这人也醒了几分,糊里糊涂地揉着眼,要坐起来。
米罗见状,毫不犹豫,立刻一拳狠狠地打在这人的眼眶上。
还没等这人惨叫出声,米罗已将这人的毛巾拽来,一团毛巾直堵到他的舌根处。
与之同时,米罗屈膝击打向这人的腹部。这人痛得完全倒在床上。
米罗随之掏出黑布和绳子,将这人的眼睛蒙得结结实实,将他绑在床上。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一般。
门外跟着响起敲门声,有人在大声叫着赖特。
米罗打开门,一脚将门外的男人踢翻在地。
没等那男人反应过来,米罗一把将他拖进了赖特的房门里,把他与赖特反锁在屋里。
为防意外,米罗从另一个方向绕了个弯出舱房。路上顺便扯掉了身上的船员制服。
这条路连普通船员都很少知道。
等绕弯出来,到了餐厅门口。米罗交代好跟纱织与亚鲁哥在这里汇合。
却见那餐厅门口只有亚鲁哥路一人。
米罗上前问道:“纱织呢?”
亚鲁哥路说:“纱织小姐说她没胃口不想吃饭,回去睡午觉了。”
米罗一听,眼神却猛地一沉:“糟了!”他返身就往回跑去,身影快如疾风。
亚鲁哥路虽反应慢了半拍,也赶忙跟着米罗跑去。
还没到舱房处,却听甲板那边传来闹闹嚷嚷的声音。
米罗脚步急转,直往甲板上冲去。
亚鲁哥路也气喘吁吁地跟过来。
甲板上已聚集了许多人。闹哄哄地乱成一片。
有人喊着小姐你冷静,有话好说……之类的。
米罗上了楼梯。
定睛一看,只见船舷处立着一个紫色长发紧束的少女。她背后是被日光照得银粼粼的万顷海面。
她一手拎着那个赖特的衣领。此时这男人已经半身吊在了栏杆外,惊恐地连连咒骂。
少女另一手稳稳地握着一把金色匕首,锋利的刃面抵着赖特的脖子,在日光下闪着黄金般的光芒。
亚鲁哥路这下着实震惊:“天!这位小姐难道是海盗出身?”
“胡说什么!”米罗瞪了他一眼:“她又不是阿布罗狄的徒弟。”
亚鲁哥路道:“她难道真想杀了那人?”
说起来,要是换了米罗遇见这种人,他会觉得将对方千刀万剐也不解恨。但纱织就不一定了。
米罗拦住了想往前挤的亚鲁哥路。
下一刻,只听船舷那边的纱织高声喝道:“叫加西亚船长来见我!不然我就把机工长丢进海里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