死亡轮回 （六）
船长向斯葛彼奥先生禀告完后，就转身往大门而去。
纱织蓦地回头。
只见在她背后，那道大厅的暗门悄无声息地滑动，船长出去之后，那道门完全关闭了。
纱织心中也随之一抖。
来到这大厅的路虽然七拐八弯，暗中不知布置了些什么机关。但纱织知道，米罗一直没暴露行踪，不曾落下，始终潜行在后。
她知道他就在门外不远的什么地方，注视着这里的一举一动。这让她觉得安心。
而这道大门一关，隔开了米罗的视线，也完全阻断了纱织的退路。
纱织背后冒出一阵寒意。
而在此同时，她清楚地听见，一阵阵沉闷血腥的吼声接连响起。非常近，似乎与这间大厅只有一墙之隔的距离。
区区一面墙。仿佛下一刻墙壁就能被撞毁破裂，然后无数四肢腐烂，如同丧尸一般的怪物就会铺天盖地地一涌而入。
纱织分析过船上的怪物到底是什么，她想知道这个世界的怪物怎么来的。
只是她这一世，幼年时拼命学习金融军政等课程，为财团忙碌。到圣域之后，更是为了圣战忙碌。纱织连电影都很少看过。她想了又想，才想起幼年在女校时，听到同学提到的一个电影。
电影中，伞公司制造病毒，形成大批丧尸。
纱织在船上见到的怪物，有手有脚类人形，她想，这不就是丧尸之类的怪物？
但这个世界并不等于电影。谁知道船上的东西究竟是什么？
只是千万不能被咬到。
纱织被救下的那晚，她浑身血淋淋的，还挣扎着活了下来。但她知道，这船上其他被咬到的人，都完了。
这明明是在白天，而怪物的吼声却就在不远处。
纱织心中发寒，她蓦地看向斯葛彼奥先生。
诡裔的声响阵阵传来，而这男人完全不为所动。
他一身隐蔽在黑斗篷里，纱织什么也看不出来。但她这一看，却感觉到这个男人的目光完全锁准了她。
他的注意力全在纱织身上，别的都不理。这男人在审视纱织。
是生是死，是拯救还是毁灭，全在他的审判掌握中。而中间等待的过程，是漫长的折磨。
纱织想到斯葛彼奥所说的重逢，心中出现从未有过的惊怖。
他到底是谁？
她想问他，他们从前是否见过？
但斯葛彼奥不给纱织询问的机会，他先说道：“听说纱织小姐闹了很大动静，就为了让船长改航向。今天是来告诉你一声的，不可能。”
这紫发少女沉稳的声音响起：“船长应该查过了，船上设备有很大隐患。继续往塞隆尼克湾过去，救援队在这一带海域也很难呼应。您难道真要等到沉船，所有人都去死的那一刻？”
斯葛彼奥问道：“你为什么说所有人都会死？”他的话语里似乎藏了什么陷阱一般。
纱织镇定着心神，回答道：“我给船长已提过隐患和封舱问题。远不止这些。普罗透斯号的吨位是五万吨，如果吨位超过最高上限，技术再高的船员也对风暴海况没辙。”
她双眸直视向这看不清面目的黑衣男人：“但是，您说船上真的是五万吨吗？”
装潢奢华的大厅里，暗角死角也很多。
薄纱帘子已被系好。帘子后摆的是张原木茶几，斯葛彼奥先生站在茶几处看着纱织。
而墙边就站着两个戴墨镜的壮汉，穿着黑西装。纱织确定这两个黑衣保镖带着枪。
大门处也站着两个。这个大厅暗角多，应该有好几个带枪的保镖。
黑衣保镖阴森森地注视着纱织。她感到自己一旦说错了话，也许就会被当场崩头。
“据我所知，纱织小姐只是半路出现在船上的，算是普通乘客。你年龄也不大，看你样子是在校学生吧？”斯葛彼奥一一说道，之后继续逼问：“你怎么知道普罗透斯号这些情况的？很多事连船上的老船员都不知道。”
纱织微微抿唇，深知这是个难题。她大脑飞速转动，想着怎么来应答斯葛彼奥先生。
然而这男人却伸手拿了个遥控器出来。
纱织注意到，斯葛彼奥的手也戴着黑手套，让人无法辨认。
男人将遥控器一按，大厅右侧的窗帘便自动打开了。
但奇怪的是，窗帘后却不是窗户，仍然是一面墙。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装裱油画。
斯葛彼奥放下遥控器，对纱织说：“你看看这幅油画，你觉得看出了什么？”
纱织在神话时代是艺术女神。转生之后，不提她从小生活的环境，而就在圣域里边，也有数量庞大的艺术品珍藏，许多世界上以为失传的原品，其实都在圣域里。纱织对艺术画作是很敏感的。
油画上画的是浩瀚的星云，旷远如在银河系之外。画面给纱织一种强烈的熟悉之感。
她脑海中猛地浮现起清晰的记忆，她见过这画面！
当年在圣域时，纱织随沙加一起在娑罗园中修行。沙加曾给她展示过处女座的大招：神目·阿形。
沙加那双湛蓝的眼睛睁开，宇宙诞生的光芒从他眸中放出。他的蓝眸中星辰无数，那是宇宙的景象。与现在这幅油画一模一样。
油画上，画的是宇宙。
纱织心中刚刚了悟，却发现不对。这幅油画的画面竟出现了变化！景象扭曲，宇宙崩塌，再诞生的是新宇宙，再死亡……
“轮回……”纱织怔怔地念了出来：“这幅画，画的是轮回。”
在她身后，斯葛彼奥先生说：“无数的宇宙与生命在诞生之后又消失，这就是生生流转。”
他的这句话，让纱织心中积聚的疑问震惊几乎要爆裂开。
他到底是谁……
紫发少女缓缓回过头来，定定地望着斯葛彼奥。她红唇启开，对着他唤道：“沙加！”
声音不算太大，却异常清晰。
听闻纱织这声呼唤。斯葛彼奥一愣：“沙加啊……”他用追怀的语气，多了些笑意说道：“他是你我的一个故友罢了。”
“说出生生流转这样的话，难怪你会以为我是沙加。”斯葛彼奥先生道：“不过，这的确是他在某一个时刻说过的话。”
纱织失神一般地望着这黑衣男人，道：“您说生生流转，是宇宙生命诞生后也会消失。可我不想看到有人死，我自己也不想死。”
斯葛彼奥注目着她，闻言却冷笑了一声：“哼，纱织小姐，还没改变你换航线的想法？”他解说道：“你明明知道自己看到的是轮回。一个生命死亡，另一个生命则诞生，无尽循环。”
纱织的耳畔响着斯葛彼奥的声音：“你说不想死。你以为，自己是活着的么？”随着他这句话，她的脸色也变得苍白如纸。
纱织的双颊毫无血色，紫发披拂在她瘦弱的肩头，身影孤立。她半晌说不出话来。
斯葛彼奥看着这纤弱的少女，说道：“是改变主意，还是让我惩罚你？有选择了吗？”
然而，紫发少女开声道：“请您改航向，要我做什么都行。”不试一试，怎知希望在何处？她此时就像往日每个时刻一样，预备独身去圣域见撒加，一个人随苏兰特去见海皇，单独到极乐净土周旋那般。一腔少女的倔劲与孤勇，绝不退缩。
她看不清斯葛彼奥的面容，却感到他审视她的目光，此刻爆发出了死一般的冷酷：“你本来就不属于这里，这的事不用你管！”
纱织听到斯葛彼奥的声音满含怒气：“你现在就看看，自己的本来面目是什么！”
他转头厉喝道：“萨麦尔！
萨麦尔便是其中一个黑衣保镖。
这个大汉向纱织扑过来。纱织早已掏出黄金匕首，径直朝这大汉捅去。
与此同时，另一个保镖也从纱织背后袭来，想擒住她的手臂。
纱织迅捷地一矮身，从那保镖手臂下穿过，手中匕首同时扎向这人。
然而，只见黑影一闪，斯葛彼奥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近身到纱织跟前，牢牢握住她的手腕往里一掰。一种几乎脱臼的痛苦从纱织的手腕传来，她的匕首已被斯葛彼奥夺走。
那两个保镖见状，借机压制住了纱织的一双手臂。
纱织大力地挣扎，一双明眸直直地对着斯葛彼奥：“杀了我灭口，你们自己也活不了！”
“我说了，我只是想让小姐看看你自己是什么，”斯葛彼奥一掠黑斗篷，端起茶几上的杯盘，递到纱织面前：“喝点咖啡吧。”
香气氤氲，纱织看了眼浮雕杯里的黑咖啡，道：“您煮的咖啡很香。但我不想喝。”
“由不得你，”斯葛彼奥冷笑道，他戴着黑手套的手抚向少女柔软的紫发，指间带着些迟疑。
这个男人的气息非常危险，在他接近的那刻，纱织莫名其妙地忽然想起了米罗。
男人的手狠狠地掐住纱织柔润的下颌，逼她张开嘴，然后直接将咖啡灌入她的口中。
纱织拼命咳嗽，泪水溢出。然而那被灌入胃中的咖啡是吐不出来了。
她感到从足尖起，身体开始传来灼烧般的感觉。仿佛双脚被放到火盆上跳舞。被烈火焚烧、变形。
那两个保镖也放开了她的手臂。
纱织正想逃开，却感觉双腿虚软无力，竟直接摔倒在地。
极端灼热撕扯的疼痛从纱织的脚尖往上蔓延。
似火焚，似刀削……仿佛有什么力量要将她的双腿彻底粉碎、重塑。
我的腿到底怎么了……纱织忍着剧痛，垂目看下去。
这一看，一种极端的惊恐砸向纱织。她猛地捂住自己几乎惊叫的嘴。
那到底是什么啊！
纱织的双腿，此时竟变化为一条长长的蛇尾。蛇身萦绕着淡紫的光泽，紫罗兰一般的色泽绯丽。
从她足尖起，身体一点一点往上，逐渐变化为蛇。
我怎么会变成这样……
极端惊惧之中，纱织全身战栗。但她拼命控制住情绪，还在思考着自己该怎么办。
希腊神族很古老，在欧洲甚至全世界都是。这些来自远古的希腊神，很多来自古老的大地。
大地上这些神灵，是图腾崇拜，大多有原身。如阿尔忒弥斯是熊女神，阿波罗是狼神，雅典娜是蛇女神，狄俄尼索斯是豹神等。
神话时代，诸神的神力完备时，除非自愿，他们一般不显现原身。因为神死了，人身才不能维持，现出原身。
雅典娜经过转世，现在并无神话时代那样完整的神力。她现在化为紫蛇原身，并非出于自愿。那莫非是她从未重生过，当初阻止波洛斯大战时，早已死了？
阿佛洛蒂忒是地上海岛女神，阿尔忒弥斯是地上荒野女神，雅典娜是地上人文女神。奥林匹斯三姊妹，原本都是地母女神。
所以能逼大地诸神现原身的，只有地母盖亚的药水。
那杯黑咖啡是盖亚的药水吗？斯葛彼奥他到底是谁？
从纱织的双足起，身上一点点变为蛇。如果全都变成蛇，那她就再也化不回人身，是彻底归于土地的死亡状态。
斯葛彼奥看着那陷入痛苦的紫发少女，叹息一声：“你本就不是这世上的人。妄破生死，打乱轮回，必遭天罚。”
心中几乎陷入黑暗的绝望，纱织在蛇神褪鳞的疼痛中苦苦挣扎。
不，我不想死，不想没有人身，不能放弃……任何时候，都不能放弃希望。
不破不立！这冷汗涔涔的少女蓦地眸中闪过亮光。
她死睁着眼，一手伸向自己下身，血淋淋地撕下自己的蛇鳞。
“住手！”斯葛彼奥大惊，冲上前紧紧捏住纱织的手腕。
少女的紫发被冷汗打湿，她手中举着自己血污的紫鳞，执拗地看着这男人。
说也奇怪。纱织拔了蛇鳞后，她的身体不再继续变为蛇。而是一点点恢复为人身。
“你走吧。”斯葛彼奥叹了口气。
他将黄金匕首还给纱织。大厅的门缓缓打开了。
纱织艰难地挪动着蛇身，向门外而去。
大厅离那些怪物很近。
门外如同黑洞洞的地狱一般，死沉沉的。一种更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在门外。
米罗在哪里？纱织十分惊慌。她毫不怀疑斯葛彼奥一旦知道米罗在外边，会放出怪物杀了他。
纱织咬着唇一点点挪动蛇身，一边找人一边躲避怪物。
吃人的怪物传来吼声。
纱织找了个暗处的房间，勉强进去躲着。
她扒着门往外看去。
只见好几个眼神如骷髅洞的怪物正在徘徊。骨架上挂着摇摇欲坠的腐肉。
但一道冰冷的弧光陡然劈了过来。
其中一个怪物顿时爆出血来，脑浆飞溅。
纱织紧捂住了嘴，是米罗。
男人的碧眸冷酷而锐利，他拿了一把消防斧过来。一身充满近身不得的杀意。
他在黑暗中审视这些怪物，寻找机会。
其中一个怪物被米罗劈杀，其余的怪物才发现他藏在暗处的踪迹。
狰狞的怪物一涌而上，张开血盆大口就对米罗咬过去。
但这男人的速度太快。他一脚踹飞了近前的一个怪物。
于此同时，他腰身扭转从侧面一掠，扬手就砍掉了另一个怪物的脑袋，这是极高难度的动作。
刃光杀气，污血飞溅。纱织像看到了往年那个在战场上的天蝎座米罗，他的眼神警惕冰冷。
这时又有人跑过来。但不是怪物。
纱织皱眉，这不是大厅那个黑衣保镖吗？难道怪物不是斯葛彼奥放出来的？
保镖看着壮实，但看到这些怪物时，他举着枪的手也战战兢兢起来。
这保镖抖着手，想瞄准一个怪物。不料好几个怪物已经朝他扑过来。
米罗自然是将四周情况观察得清楚，见状急速上前，一斧子将怪物劈成两段。
而就在此时，米罗身后又有个怪物吼叫着扑来。
纱织的心一瞬间吊到了嗓子眼。
“米罗！”她一声惊叫，用尽全力将手中的黄金匕首投掷过去。
匕首扎中怪物肩胛，冲击力将其逼退几分。
就在这一瞬间，米罗已经夺了那保镖的枪。他旋身掠开，手中一枪将那怪物爆了头。
剩下的怪物只有几个了。
米罗数枪连发，准确地将怪物一一崩头。
之后他将枪丢还给那保镖。保镖抓着枪抖抖索索地跑了。
米罗拔了黄金匕首，喊着纱织的名字，他很快找到她的所在，焦急地跑过来。
“你别过来！不要过来！”然而黑暗中响起了少女极度惊慌的声音。
她还没完全恢复人身。她不能被他看到自己的蛇身。
纱织挣扎着起身，想挪动蛇尾逃开。
但米罗早已踹开了房门。
纱织撑起身体，但柔软的蛇尾不足以支撑她，这一下她直直地摔倒在男人的胸膛上。
少女弯着绯丽的蛇尾，她现在半是蛇身，米罗闻到她身上馥郁的百里香芬芳。
纱织惊惧地想推开米罗。
她发现他锐利的目光已落在淡紫泛光的蛇尾上。
但男人的手牢牢地把她箍在怀中。之后，她听到米罗开声道：“是你救了我。你真像一位女神。”
中国的女娲，印度的娜迦，希腊的雅典娜等，是著名的蛇女神。米罗作为希腊人，看到蛇身女性，第一个想到的是神话里的雅典娜。这是一种民族的文化记忆。
纱织被他搂在怀里，过了好一阵才停止身上惊惧的颤抖。
她告诉了米罗之前发生的事。
这时纱织也完全恢复了人身。她之前扯蛇鳞的地方在腿上，现在裤子那处都被伤口的血浸湿了。
米罗一把将她抱起来。
纱织道：“我自己可以走……”
米罗瞪了她一眼：“不赶快处理，你想感染是吧？”
米罗去的方向不是医务室。
纱织问：“不去医务室吗？”
米罗道：“不用。”
纱织靠在他怀里，感受到他的气息，忽然说：“斯葛彼奥先生给人的感觉太奇怪。我有时还以为他是你。”
米罗手一顿，道：“别乱想，同一个时空怎么可能有两个我。”
纱织喃喃道：“同一个时空不可能有两个米罗……”
米罗道：“那是当然。人生不相见，动则参与商。时空的阻隔是永远的。”
回到米罗的房间，纱织才知他不去医务室的原因。
纱布、镊子、红药水、碘伏……敢情米罗来游轮，还随身带这些。相信如果不是海关检查，他还会带枪。
纱织把伤口包扎好，感觉疲累至极。她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晚。
第二天早上醒来，却见米罗斜靠在窗前，朝外望着。
纱织问道：“你在看什么吗？”
米罗回头，笑着说：“你赢了。”
“什么？”
米罗招了招手。纱织走到窗前向外一望。
湛蓝海面上的景色发生变化，船的走向变了。
普罗透斯号，改航线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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注：
萨麦尔：还记得ND里有条叫萨麦尔的蛇吗？不过斯葛彼奥先生不是蛇夫座。
百里香：雅典娜的圣花。
参与商：商宿对应天蝎座