死亡轮回 （三）
雾气灰蒙蒙的，暗黄的灯光隐隐折射过来。
黑夜之中的甲板上，看不清海上情况，只觉周遭静寂而压抑。
雅典娜有一双敏视如猫头鹰的明眸。虽然没了神话时代那样能洞察黑夜的神力，但她仍拥有极好的夜视视力。
即使在这样的大雾天气，纱织依旧将身边的米罗看得清清楚楚的。
米罗问起大陵五的事情。
纱织准备回去再跟他谈。她还有很多事情想从他那里了解到，比如他刚才跑出房间后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。
无声的半夜时分，唯有冷风穿过。
此时一阵说话的声音从甲板那头传来。
有人上甲板来了。
纱织原本拉着米罗往回走。
这时米罗忽然站住了。他反握住了纱织的手，将她一拉，便将她挡在身后。
纱织全身到处都是血污。
她的上衣长裤沾了不少血渍。刘海上有两处也被血打湿，粘在额头上。
米罗看她这副样子，果断地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展开，将纱织裹得严严实实。
纱织身上的血腥气也被遮掩掉了一些。
她默然不语，只是顺着米罗的动作，顺势也将外套扯拢了一些。
米罗这一世又是做什么的？是什么样的人呢？纱织想，她身上那样浓重可怕的血腥味，米罗却完全不在意。
以前的天蝎座米罗，是如同从神话中走出来的夏夜星辰，是鲜血与死亡的战场上审察罪恶的战士。
而现在的米罗·洛佩兹，他有过着平凡安宁的生活吗？
当年找到狄俄尼索斯时，纱织便知道，从今以后，她的战士们的记忆里再也不会有她。但如果可以，她还是希望，若有幸哪一日与他们再相逢，能与他们成为朋友。
一群人来到甲板上，凑到边上往海里望。他们手里拿着工具，互相说着什么。冷风呼啸，有些听不清他们说话的声音。
米罗并没有要回去的意思，反而牵着纱织往前迎了几步。
人群中有个身影发现了他们，转身便先向他们走过来。
纱织玲珑的身躯裹在米罗的外套里，她微微低着头。眼角的余光却打量着来人。这一看，纱织眸光波动，有些微微的诧异。
过来的这人是一个小伙子，比米罗要年轻不少。他留着深色的中长发。五官轮廓很深，看起来像中东人的模样。
这个人……有些熟悉。
纱织心中隐隐浮起一个念头。
米罗高大的身影微微遮住身后的纱织。他神情冷峻，发问道：“亚鲁哥路，情况怎么样？”
这话一出，纱织双目陡然一沉。
当年圣域有不少白银圣斗士，是折损于撒加之乱时期。
纱织回到圣域后，曾用圣域的数据库，调出本时代所有的战士记载于圣域的信息。
白银战士许多早早战死。纱织对他们，不如对魔铃和莎尔拉熟悉。但身为圣域的女神，纱织仍然通过一张张照片，去牢牢记住他们。
因为他们是雅典娜的战士。
英仙座白银圣斗士，名为亚鲁哥路，沙特阿拉伯人。
纱织对他的印象，仅从紫龙那里得知，他当年被圣域派来出任务。跟紫龙一战后，下落不明。纱织回圣域后，曾查过亚鲁哥路的行踪。当时他已经与圣域失联，因此之后圣域也不再追查他。
圣域的白银战士，常常有组队，受命于黄金战士去外派任务。
纱织之后偶尔听到亚鲁哥路这个名字，则是从米罗那里听到的。亚鲁哥路是天蝎座米罗大人统属的白银战士之一。
十三年前的动荡以来，圣域的损耗很大。
那时是很艰难的日子。亚鲁哥路的失联，也是米罗遭受的损失之一。
而今日，在酒神将世界重置，战士们各得新生之后。纱织再次看到天蝎座与英仙座相遇的场面。
命运，是个多么捉摸不透的东西。
“死了一个人，没别的事，”亚鲁哥路回答米罗：“你们早点回去休息。”
说话间，他的眼睛却逡巡于纱织和米罗之间，带了一点惊讶。
米罗见状，开口道：“甲板上风大，把外套给她了。”他带着压迫力的目光落在亚鲁哥路身上。
亚鲁哥路不敢再多说。但他仍然不禁张了张嘴，似乎没想到这话居然是米罗说出来的。
“没事我们就先走了。”米罗朝亚鲁哥路微微点了点头，然后面色自若地牵着纱织走了。
等回到客房门口，走廊上的灯已经打开了。
不料却见隔壁房门大开。房间中的窗户玻璃完全破裂，碎了一地。整个房间满地狼藉。
米罗上前一步检查了一下门，门锁坏了。
是之前怪物来的时候，隔壁房间里没人。怪物把门给撞坏了，吼声震碎了窗子。
玻璃渣洒落在床上、地上，到处都是。
而此时正是半夜时分，根本不好去换房间。
纱织担忧地抬起头，对米罗说：“现在都这么晚了，只有明早再处理。但锁也坏了，这房间今晚不能住了。”
米罗回过头来，忽然笑道：“你的意思是说，让我去你房间住吗？”
他本来是一句开玩笑的口气。
不想纱织却回过身就往自己的房间走，一边说道：“我有话想跟你说。你可以去我房间。”
米罗闻言，看向她的背影，眸光逐渐变得凛冽。
他打开柜子，拿了睡衣，扯了一条毯子过来。
进屋后，只见纱织没有准备要去休息。
她将那根钢条搁到洗手台上，拿着刷子在水龙头下冲刷着钢条上的血迹。
听见米罗的脚步声，纱织一边手下动作不停，一边说道：“船员说今晚死了一个人，那就是我们听到的那个被怪物吃掉的男人了。但你出去之前，外边是女人的惨叫声。既然没事的话，是你出去救了那个女人？”
见纱织猜得分毫不差。米罗也没有否认。
纱织深吸一口气，声音幽幽：“你说我之前坠海，也是你救了我吧？”
米罗坐了下来，一双长腿交叠。他暗暗思索着纱织说这些话的意图，接她的话道：“既然被救了，就好好活下去。”
纱织继续问道：“你当时救我时，有没有看到谁在推我？”
“没有，”米罗一口否定。他皱眉看向少女被污血打湿的T恤，懒懒地往椅背上靠了靠，垂目口气略带困倦地说道：“身上这么多血，快去洗澡。已经很晚了。”
纱织一顿，轻轻开口道：“我……”
她踌躇片刻，才红着脸，小声地说道：“我没有换洗衣服……”
米罗本来在想问题。听到纱织的声音，他才反应过来。
少女已将钢条上的血处理干净，放回原处。她白皙的脸颊泛着些因尴尬而起的红晕，侧着身子，垂着眼睛，略有些局促地停在洗手台边。灯光映着她纤细亭亭的身影。
米罗转开头，去隔壁房间的柜子找了一件自己的白衬衫。
“今晚先穿我的吧。”他说道。
纱织连忙向他表示感谢，然后道：“那我就先去洗了来。”
如果纱织是十三岁的时候，穿这件衬衫没什么问题。那时她还是一个身形娇小的孩子。
但现在她的时间点是十七岁。已经是个大姑娘了，个子也更高了一些。不过米罗本来就身材高大，穿他的衬衫仍然没关系。
纱织很快洗完澡出来。一头柔软的紫发散开，衬着沐浴后水嫩的脸颊。她晃着衬衫下两条细白的腿，钻进自己的毯子里裹好。
米罗以为她安心睡觉了。
米罗洗漱完，关了灯躺在另一侧。
他浓密而卷曲的华发散落在背后。他的发质很好，在黑夜中如带有宝石一般的蓝色光泽。
纱织偏头看了看她身边的米罗，他睡觉时的模样几乎像一只姿势优美高傲的猫。当然，用猫来形容这男人并不妥当。他们曾经是战士，他们是苛酷矫健、浴血搏杀的孤狼。
“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见到船长？”纱织开口道。
“没办法，”米罗闭上了眼睛。他就知道她没睡。
“不，你也许有办法，”纱织却打起了精神，双目直直凝视米罗，思路清晰地说道：“之前我们在外边，有船员过来处理死人的事。一般在航行时段，负责来值班的是甲板部门的船员。那位亚鲁哥路应该就是甲板部的。而甲板部就是由船长直接负责的。你跟亚鲁哥路其实很熟吧？他当时在看我们，我想他应该在奇怪我为什么会穿你的外套。他认识你，也知道你救了我。”
听她说完，米罗总算开了口：“你见船长做什么？”他声音变得冷厉：“有些事不是你能打听的。”
“我不是去打听事情的。”
“那你跟船长有仇？”
“跟船长没仇……”
纱织拉着毯子，忽然坐起来，她一字一句笃定地说：“我必须要找到船长。普罗透斯号在5月27号会沉船。所有人都活不了。”
米罗没有回答。他翻了个身，背对着纱织睡了。
少女从毯子里伸出手来，十指葱白。她轻轻推了推米罗的肩膀。
没反应。
纱织说：“你也看到了，这艘船在航行中一直都能看到大陵五星，始终都在大陵五的笼罩下行走。正常情况下大陵五只有秋天才能看到，不是现在这个季节。按古典占星学的记录，历史上著名的幽灵船，航行中都伴着大陵五星。”
“睡觉，”却听米罗强制性的声音响起。
“一个小姑娘，怎么心思那么重？”他说：“熬夜对身体不好，给我睡觉！早睡早起，有事明早再说。”
你心思也不比我轻。纱织哑然失笑地想。
这一幕真是似曾熟悉。
她知道米罗的习惯颇好。以前他还是圣斗士的时候，他们熬夜是常事，但早起是固定好的。现在他是普通人了，自然不再去熬夜，会早睡早起。
纱织才回圣域时，起初米罗会冷眼看着她。没几日他就知道了纱织是个不逊于撒加的工作狂。但或许也不能这样说。
或许其实是十二宫之战后，圣域的艰难状况，逼得十三岁的少女必须高效率高强度地工作。她不是没有少女爱娇爱耍的天性，她只是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感。
后来纱织再过度熬夜时，每次米罗都铁青着脸，闯进女神殿，责令她要早睡。
这紫发少女此时仍然固执地坐在黑夜里。
半晌，她终于慢慢在米罗身边躺下，似乎要睡了。
但她又凑到米罗耳边，最后说了一句奇怪的话：“今年F1霍根海姆分站，冠军是麦克尔，当前分站积分是25分。”
纱织早上醒来。米罗不在房间。
她拉开窗帘，只见海面上日光晴好，海水透蓝一望无际。仿佛夜里的那些阴霾完全不存在一样。
纱织洗漱了开始洗衣服。
此时却见米罗端着早饭进了房里。
他微微笑着向纱织打招呼：“早，Honey，过来吃早餐。”
纱织一边晾衣服一边说道：“请叫我的名字。或者叫小姐、女士都好。”
米罗给纱织的吐司抹上蓝莓酱，给了她一杯热牛奶。
纱织接过杯子，浅浅抿了口牛奶，似乎一点也不奇怪他为什么突然态度这么好。
“好了，”米罗搁下餐刀，笑道：“亲爱的纱织小姐，你说的沉船的事，是用占星学推的吗？”
纱织淡淡地看了他一眼，道：“你昨晚不是觉得我在开玩笑瞎说吗？”
“怎么会，”米罗立即说道：“你简直是我捡到的宝藏。我告诉你，昨天你猜的冠军押对了，连积分都一模一样！”
纱织慢慢咬着吐司，一边思索着。
F1，是当今世界最高水平的赛车比赛。
纱织自己喜欢的，是漂亮的时装，是殿堂上的音乐会。她本来对F1并不了解。
后来到圣域后，知道了米罗对这个感兴趣。
他们之前到餐厅吃晚饭时，电视上正在转播今年的F1比赛。纱织当时看见米罗也在看这个转播。
当时线下做赌注的人也非常多。
纱织放下手中的吐司，缓缓说道：“我想见一见亚鲁哥路。让他先帮我找一个人。”
见米罗看向她。
纱织朝他微笑道：“你帮我的话，我就告诉你今年总冠军是谁。”